(漫步飛驒古川時,偶遇的小貓咪)

四月初我「獨自」前往南京這件事,直到出發前,並未告訴任何人。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但不告訴同事,是因為本人工作特殊無法說出口;不告訴家人,是因為不想讓他們擔心。有過江南與香港的經驗,我家老媽似乎認定我又再次攜伴出航,所以沒有特別打探。我正竊喜這次可以不用解釋太多且不用承受她憂心的語氣時,出發當天他們載我到機場,我老媽順口問了一句:「你同學到了嗎?」


我有種差點滑壘成功卻被裁判宣判出局的挫敗感,不得已只好坦誠以對。可能多年前本人的日本行已經令我媽練就不驚不乍的本事,這回她倒是淡定,僅僅無法理解地問說:「你一個人不會無聊嗎?」

你一個人不會無聊嗎?

這個問題滿多人問過我。

南京回來後,先斬後奏、別人無奈我何的心態使然,我向同事偷偷透露過我出國的事實,她一臉驚訝,除了問我旅程有趣與否外,上面的問句再度出現:

你一個人不會無聊嗎?

實話講:不會無聊,只是得學會咀嚼孤獨。但比起孤獨的滋味,身陷人群時的寂寞才是最難受。

我第一次獨自出國選擇的是日本的九州,憑著一腔熱血與自以為無所畏懼的精神踏出國門,卻在飛機抵達的隔天,被福岡一大早的人潮嚇得衝回飯店,坐在床上大哭。

我還記得當時我走出飯店門口準備前往博多車站,迎面而來盡是身著大衣黑壓壓的人群,我宛如逆流而上的小魚,支撐不住流水順勢向下的力量,被沖回飯店房間。

九州不過是我第二次走出台灣,卻是我首次硬著頭皮想證明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做到很多事的失敗紀錄之一。

接著紀錄又添一宗,三年後的日本中部之旅,我因為走錯名古屋前往飛驒高山的客運車站樓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樓梯間盡是與我路線相反的人潮,我幾乎想當場丟下行李放聲大哭。

我一直以為,有過這兩次經驗,我是斷不會再找自己麻煩獨自出國。事實也證明,往後我不是跟團,便是拉著友人走南闖北。

然而,好了傷疤忘了疼,睽違七年後,我還是踏出一個人的腳步,奔向南京的四月。

頭一天傍晚到達旅館,對面就是當地有名的夫子廟美食區,當我走進幾乎望不到盡頭的人潮中,內心突然酸疼了起來。

我左拐右彎,期盼找個清靜之處,卻無論何地盡是人影。

我漫無目的地遊逛,身邊一間間店面在我眼前掠過,我卻無法佇足,彷彿一旦停下有什麼感覺就會從胸口的破洞傾瀉而出。

直至秦淮河畔,舉目連一絲地面都瞟不著,人潮從我身旁不斷流過,瞬間,鋪天蓋地的寂寞朝我席捲而來。

我已不再是9年前的小女孩,會被福岡的上班族人數之眾嚇得躲進飯店。可是站在秦淮河前的廣場,我卻體悟到無論時空如何轉換,身處群眾中的孤寂永遠不會改變。

我的心很疼,鼻頭很酸,我想起在香港與友人吃吃喝喝的美好,想起在上海瞭望臺擠在小小桌子前一起寫明信片的愉悅……

一個人不會無聊,我也不討厭孤獨,但周遭人群散發的氣息向自己擠壓而來時,我,難以承受。

我想起《下妻物語》桃子說過的一段話:

孤獨不會在一個人的時候出現。身旁的人愈多,才會愈覺得孤單。

遠離秦淮河,我走到瞻園門前,猶豫著該不該在夜晚參觀。最後,我拿起手機撥電話給我家老媽,故作輕鬆的語氣,其實掩藏著即將脫口而出的哽咽。

不過我最終沒有流淚,最終也走進瞻園,在漆黑的夜空下感受江南園林的魅力。


有過如此經驗,我以為我大概會徹底恐懼一人旅行了吧!

可是我付了沖繩的機票,訂了民宿,六月我又即將一個人飛到日本這個極南的島嶼。

這似乎是非常弔詭的事,若我無法承受人群裡的寂寞,為何不停下踽踽獨行的步伐?

我想,或許是因為旅途中咀嚼孤獨的樂趣,依舊遠勝於對人群的惶恐吧!

夫子廟的喧譁嘈雜固然使我心生怯意,但我放不下漫步明城牆上的愜意自在,或環繞紫霞湖畔的悠閒舒暢。

(中華門城牆上的落日)


(紫霞湖際盛開的梅花)


一個人旅行,我圖的不是廣交朋友、拓展視野等遠大的目標,也不是眷戀流浪、自我放逐的灑脫,深究內心幽微的欲望: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在台灣,繁瑣的工作會逼得我無法喘息,回到家雖然看似清閒,卻仍不時背負著無形事物禁錮的疲累。唯有踏在異鄉的街道上,我才能遠離這一切。

沒有熟悉的人事物,獨自呼吸著異地的空氣,無論怎麼形單影隻,自己都是過客,不是歸人,毋須顧慮他人目光──再也沒有比這種環境更適合安靜思考的了。

因此,儘管我在逛完夫子廟、秦淮河眼淚曾幾乎奪眶而出,但當我走在全球最長的城牆上,心思馳騁,天馬行空,即使自己與自己對話,都歡暢淋漓,之前的懦弱、不安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了。

一個人旅行,我還是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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