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如果不是港劇《少年四大名捕》，我斷斷不會曉得有溫瑞安這麼一位作家。我對武俠小說的認識粗淺到以為只有金庸的存在，偏偏金大師又不得我疼愛，我自然不可能進一步了解廣大武俠版圖的分布情形。

據說《少年四大名捕》的改編幅度相當大，雖然保留部分原著人物的性格，但與原著仍相去甚遠。差距多少我不在意，光看四位帥哥與他們檯面上檯面下不為人知的曖昧互動我就很開心了（咳）。況且還有所謂的案件推理，正合我胃口。

本來我並沒有打算找原著來讀，是無意間得知原著也是走推理風，才興起「反正讀一下也不會少一塊肉」的念頭。於是亂槍打鳥，《四大名捕會京師》系列成了我接觸溫瑞安的起始，自此這個坑我跌定了。

關於會京師的心得，可參考「此文」。

接著《走龍蛇》、《鬥將軍》系列讀得我不亦樂乎，儘管溫瑞安老愛挖坑不填，我卻也只能心甘情願地跳下去（媽的《少年無情》什麼時候才要完結才要出書啊啊～）。

我之所以第一眼就愛上四大名捕的小說，除了我很珍視的懸疑推理風外，我想人物塑造居功厥偉。四位主角的身份不是純粹的武林人士，他們是「捕快」，是象徵正義的使者。若在太平盛世自然不太會衍生什麼矛盾，可是溫瑞安偏偏選擇「北宋末年」這多事之秋，因此角色們必然會遭遇諸多內外的衝突。

有衝突才有人性、才有真實，我很喜歡溫瑞安不以神格化名捕們為己任，而是努力道出他們的血淋淋的遭遇。他曾說：

我考慮到「四大名捕」身為執法者，周旋於黑暗的宫場之中如何潔身自愛？如何掙扎向善？如何艱辛持正？這些都成了我興趣的中心，使得「四大名捕」不再那麼「神格化」，他們只是活生生的人，四個有本領的平常人，他們在人性上的表現，才是堪供玩味處。

所以儘管他們武功蓋世、獨步天下，宛如犀利的劍鋒，依然會受情感所牽絆，可這不是示弱，反而是他們生命中美麗的光芒。正如溫瑞安所言：

劍，畢竟要有光才能反應它的美。

四大名捕中，我最愛的是追命。雖然最初是因為陳鍵鋒扮演追命，我才對這個角色產生興趣，但拜讀原著後，我更愛這個瀟灑不羈的追三爺。

只是，追命的灑脫不是天性使然，是生命的種種挫折、折磨所煉盡的。

有人曾訪問過周星馳、黃子華這些喜劇演員，為何能將喜劇詮釋得如此精準？他們的回答幾乎都指向同一個答案：經歷過人生的極悲極苦，才能演繹出大喜大悅。

追命帶給我的正是同一種感覺。

他打一出娘胎便有內傷，父母早早就離開人世，為了生活他受盡艱苦，喜歡的女孩子也總落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下場。即便如此，追命依然拚命的、有情有義的活著，尤其他對兩位心動過的女孩（小透與舒動人）的付出，看得我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溫瑞安老是說無情才是最有情的人，其實我覺得追命才是多情之人，而且他的多情從未要求回報，他只是單純盼望他愛過的人能夠快樂，無論她在天上或人間。

看過追命少年的故事，我才明白為何溫瑞安將他設定為名捕中年紀最大的一位。沒有這些風霜滄桑，斷不可能練就追命的豪邁坦蕩。

因為我是個容易放不開、想太多的人，所以我幾乎將追命奉為我的榜樣。走到人生的中段，得到很多，失去卻更多，我往往有力不從心之感。可是看到追命的遭遇，想起他的豁達，坎坷的道路似乎也不是那麼難走了。

徐志摩曾說過著名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雖然我討厭這個傢伙，但曾經以為這句話為至理真言。如今我卻更愛安放在追命身上的「得之我命，失之我幸」的道理，這是非歷練過的人所無法深究的真理啊！

有人批評溫瑞安後期作品似乎有些「走火入魔」，我讀《鬥將軍》系列也感覺到了。說教式的文字增多，武打彷彿升級為神怪對戰（為什麼我想起《網球王子》），但也許我也走火入魔，並不以此為忤，仍然讀得很開心。若說有什麼令我感到遺憾，不過就是挖坑不填完這種任何讀者都會憤怒不安的事罷了。


話說回來，我還得感謝溫瑞安創造出來的人物，因為它讓我有了「另一種」精神寄託。

前面我提過，我是從港劇《少年四大名捕》入手溫瑞安的作品。但少四根本而言就是部鐵板釘釘的耽美劇，劇情為何我就不提了，到最後儘管編劇站定了「鐵手X無情」、「冷血X追命」的官配，可是觀眾們有時還是會陷入C4取2的為難中，畢竟四個都是帥哥啊你叫我們怎麼辦？（摔筆）

貼心提醒：林峰飾無情、馬國明飾鐵手、陳鍵鋒飾追命、吳卓羲飾冷血。


因為少四的影響，我讀到的同人文幾乎都遵循鐵無、冷追的CP而衍生，當然我也讀得不亦樂乎。不過因為我個人實在太愛追命，因此完全不排斥無追或鐵追的文章，重口味一點的連All追我都甘之如飴（有空再來介紹好看的少四的同人文）。

可是，凡事都有源頭。TVB就算再怎麼TVBL化沒有原著加持應該也不可能這麼明目彰膽吧！

於是我開始追本溯源，想知道溫老究竟在原著裡透露何種訊息使編劇敢如此安排。沒想到東挖西挖，居然先挖到了這種東西：

「我討厭偽作翻版，但絕不討厭同人。有朋友告訴我在一些作品裏無情和追命上了床（全場譁然），我沒看過，不知道他們上床後幹了什麼（坐我後面的兩個男生小聲說：上床討論“武功”？）。這就很有創意呀，完全跳出了舊的模式，無情感情沒著落，這是很有可能的。至於有人寫鐵手和冷血，我覺得他們兩個上床肯定打的“啪啪”的，實在不太好看（全場狂笑）。」

這是溫瑞安接受訪問時說的話，括弧是現場讀者的反應。（來源在「此」）

當初看到這篇紀錄，我第一個反應是：原來溫老是「無追/鐵冷」派的啊（狂笑）！

且不論溫瑞安對BL同人是接納或排斥，原著透露的曖昧是鐵一般的事實，尤其《鬥將軍》系列最明顯。

《鬥將軍》系列主要以名捕們對付驚怖大將軍為主線，輔以他們少年時期的故事，以冷血打頭陣。當時冷血剛出來辦案，並不認識他的師兄們，所以自然也認不得臥底在大將軍身旁化名為崔各田的追命。別說冷血，連我也沒料到，因此當冷血險些命喪敵手而以為崔各田要補上一刀時，追命的表露身份簡直叫我欣喜若狂。

聽說溫瑞安較偏心冷血，他的故事也寫得比較多。但若論出場的驚艷度，追命無疑是最凸出的一位。《會京師‧血手》的追命多讚啊，簡直令人無法移開目光。而《鬥將軍‧少年冷血》最後一集，崔各田收起他假裝的跛腳，拉起驚愕的冷血，我差點在辦公室尖叫！

比起少四冷追CP的萌度，原著並沒有那麼強烈。當然港劇冷追會成為官配，有一部分扮演者要負很大的責任（吳卓羲與陳鍵鋒合作到都快成萬年官配了XD）。不過我很喜歡追命是冷血第一個遇到的師兄的安排，兩人從彼此身上學到許多道理。追命也不會因為比冷血年長許多便倚老賣老，相反的，他很疼惜這位小師弟。甚至在冷血以為凌驚怖是他的親生父親卻堅決大義滅親時，追命毅然決然捨棄自己的臥底身份，選擇與冷血兩人並肩站在同一陣線，不懼以寡敵眾。

事實上，原著我最萌的是「無追/追無」這個配對。追命是四大名捕中年紀最長的一位，與無情相差約有10歲之多，可是我覺得兩人的遭遇最為相似。無情自幼雙腿殘廢，追命一出娘胎便有內傷，兩人先天都擁有遺憾，也難怪初次見面就有股難以言明的情愫在。

小孩扁了扁嘴，很難過似的道：「我以前也是像你一樣，有手有腿的──」
追命忙道：「小兄弟，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看了忙了嘴皮說不清，小孩嗤的一笑，笑靨天真漫爛：「什麼意思！這個那個的！聽說你也是一出娘胎就受內傷，每天非飲酒不能活命，而且上身的功夫，總難有大成──你也不曾傷心難過嗎？」
追命呆了一呆，只脫口就說：「得之我命，不得我幸──沒啥好怨的。」
小孩垂下了頭，直至那把飛上半天的小刀「篤」的一聲，自天空落了下來，插在桌子上，刀柄兀自震幌著，他才如夢初醒，喃喃地道：「得之我命，不得我幸；得之我命，不得我幸……」並推動機括，緩緩遠去。
追命不敢再追。
他怕這小孩會不高興。
他只敢遠遠的問：
「小兄弟，你如何稱呼？」
「……我姓無。」
「毛？」
小孩沒有應他。
「姓毛？姓巫？」長過對方至少十餘歲的追命傻楞楞的自忖：「還是姓武？」

這是兩人的初遇，追命無意中的一句「得之我命不得我幸」在小無情心中應該泛起不小的漣漪。同樣的，追命也一直對這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孩念念不忘。甚至日後他遇到鐵手，還不由自主想打聽這孩子的下落。

「為啥不與我一道赴京呢，我有好些朋友，要為你引介呢。」
「我……」追命有些感嘆，「我還有事要辦。」
「我能夠一道的嗎？」很誠摰的問，年輕人對闖蕩江湖總有熱切的期想。

 
「不。」追命斷然拒絕，然後無奈地笑道：「也許會有一天，我赴京去看你。」
「你來京師，一定要來看我呵！」少年遂很熱烈地說了一個住處。「我跟師父一起住。」
一直孤獨飄泊的追命，確是有點兒羨慕：京城想必是一個極好玩、極熱鬧、極多高手的地方罷？自己這麼寒酸孤單，真的可以去嗎？去了真的有自己容身之地嗎？
「怎麼稱呼？」
「我姓鐵。鐵石心腸的鐵。兄台呢？」
「我姓崔。」追命忽在心頭瞥過一個孤清冷傲而俊俏的人影，「你認識一個人嗎？」
「怎麼樣的人？」
「他比你年輕有七八歲吧，」他覺得有些不便說對方是個殘廢的，其實說不便，不如說是打從心裡頭生起的一種不忍吧，「他好像姓巫。」
「姓吳？」
「或是姓巫？」
「姓武？」
「姓毛的吧？還是姓……？」
「……這我就不懂了。我有個師兄，他姓盛，厲害著呢！他日我為你們引見，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等到追命真的來到開封，打算面見諸葛正我，卻在門口先遇到了無情。我超愛溫瑞安這段的描述！

他（追命）自感形穢，正猶疑著要不要入內，卻聽背後有一個清銳的聲音說：
「是你吧？」
他霍然回頭，便見到一個俏煞、蒼白的男子，因為正端坐在木輪椅上，這才使他認了出來：那便是當年那晚在味螺鎮口，以一雙筷子助他殺掉梁堅乍手下兩名大將：姓巫還是姓武或姓毛……的那個「小童」！
──而今小童已是少年了。
那少年見他回頭，雙眉一剔，冷冷的說：「是你！」但眼裡透露著絕大的悅色。
追命沒料到會在這兒見到他。
而且這少年後來還成了他的師兄。
大師兄。

無情當初在小鎮與追命僅僅見過一面，但事隔多年無情依然記得追命，這感覺不是很好嗎？（太有想像空間）後來在《少年鐵手》，無情也向鐵手透露他對諸葛正我打算新收的三師弟抱持濃厚的興致。所以實在不能怪我傾向「無追/追無」啊！

何況在女人事上，這對師兄弟的遭遇也頗為類似。無情如此精明，卻在少年時期為女人所欺，成年後更被年紀比他大的女人所惑所騙。追命則是年輕時愛過的女人都不愛他，真的遇上兩情相悅的女孩，之間卻橫梗著仇恨與矛盾。

無論《會京師》或《走龍蛇》系列，無情、追命的互動都相當多，後者的〈談亭會〉，無情公子還扮成女人與追命一起設計歹人>///////<。順道一提，《走龍蛇》系列我最愛的就是〈談亭會〉，故事飽滿，結局出人意表，雖然溫老一如既往發了很多便當，甚至讓某男人腦殘到只用下半身思考害我差點想撕書，但情節好看真的沒話說。我格外喜歡最後無情與追命破案後，雙雙站在樹下的景象──

追命和無情再見面的時候，是在飄落著小小黃花的樹下，陽光映得黃花美而俏，隨風一吹，飄送到陌生的地方去了。
追命長長地淺嘆了一口氣，「看來貧富貴賤之間的懸殊，真不該太大，貧者愈貧，富者愈奢豪，如此下去，總會發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的。」
無情沉吟了一會兒，伸手，挾住一朵小小的黃花，他在細心觀察它纖細的花瓣。「其實，與其追求富貴，不如追求心安的快樂。」
他對指上小花輕輕呵了一口氣，花送遠處，「你看，」他說，「它不追求比牡丹更艷比玫瑰更紅，它追求風的播種。」

無情最後那番話，我記憶深刻。人的一生，汲汲營營又能留下什麼呢？追求心安與自由，才是快樂的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