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後我第一次坐的觀覽車(摩天輪),是日本大阪號稱最高的天保山摩天輪。儘管我因為輕微的懼高症在小小的車廂裡一動也不敢動,當摩天輪緩緩升至最高點,大阪的夜景依然盡收眼底。我內心的恐懼與興奮莫名地混雜於一,而遠方黑暗與光明竟交織出一幅意料之外的美景。


湊佳苗以「觀覽車」為題名的新書,令我想起了這段難得的經驗。書中三個瀕臨或已經破碎的家庭,他們的遭遇就像我乘坐摩天輪的心情啊!

本書以三個家庭為主軸,他們住在號稱高級住宅的雲雀之丘,雖然房屋建於上坡出入並不一定不方便,但俯視坡下的人們似乎可以帶給他們無比的優越感。對於這種坡上坡下的論調,我曾經在島田莊司的〈山丘之上〉拜讀過,本來只是建築商因應地勢開發而形成的住宅群,不知為何在日本竟會衍生成坡上富有坡下貧窮的結果論。

然而事實上,房子建於何處並不重要,重點是居住者。本書的三個家庭表面雖然亮鮮,可是實際內裡已經傷痕累累。遠藤家的獨生女彩花是個隨時會抓狂的高中生,父母只會容忍、逃避卻不思索原因為何,也不願加以改善。小島家刻意改成兩代同居的房屋,但遠赴美國的兒子卻不願回來與兩位老父母同住。高橋家光鮮亮麗到令人無法逼視,父母與三個孩子成就均非凡,不過殺人案偏偏發生在他們家。

套一句俗話:「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關於家庭,眼見往往不能為憑,只有居住其中的人們才能夠深刻體會。書中的三個家庭,不是羨慕或嫉妒其它家庭的優沃,便是自怨自艾抑或傲慢自大。正如封閉的摩天輪車廂,望著別人總是輕省的,而反觀自己的家庭總是茶壺裡的風暴(遠藤家);不然就是高高在上睥睨對方,未曾想過風水輪流轉,有一天自己會變成低下的一群(高橋家);更可怕的,是眼睛總緊盯著其它家庭,自詡為正義使者,打著「保護社區」的旗號卻只會攻擊無辜者的人(小島家)。

這三個家庭的運勢就像摩天輪的車廂高高低低的運行著,同時他們各自上演一齣齣荒謬絕倫的家庭戲,或看著別的家庭演鬧劇,卻忽略遠方美景正為他們盛開,只要他們歇下心中的怨怒與嫉恨便能看清。

不知是否以「家庭」為名,想維持美好希望,所以湊佳苗這次並沒有在卷末來個轉折。她徹底將這三個家庭解構,極力將他們推入深淵,最後卻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邁向所謂的Happy ending,有點令我傻眼。因為湊佳苗過去的作品,即使是被我視為有光明味道的《少女》,最終都還會來個回馬槍,縱然是說教意味濃厚、勸人為善(笑)的《贖罪》,也還有個兇手與被害者關係的大炸彈。可是《夜行觀覽車》的結局竟宛如傳統鄉土劇的結尾,毫無懸念,這似乎不像湊佳苗啊!

當然,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可以視為湊佳苗對家庭的認同終究高於一切艱難險阻。破鏡無論如何都可以重圓,碎成一塊塊的家庭殘骸,或許正暗示重生的開始,有時候人類要被逼到絕境,才能生出「重新來過」的力量。

儘管如此,對於習慣過去湊佳苗風格的讀者來講,《夜行觀覽車》恐怕還是不夠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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